2008年3月21日星期五

☆ 掉落的头颅 ☆

汽车在林区里驶着,沿着弯弯曲曲的路,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。
  这时候正是森林里的树木最茂盛的时候,两旁的青葱似乎要把我们用绿色包围住似的,极目远眺,无处不是生机盎然的绿色,有时还可看见小松树在树枝中上窜下跳,最后钻入丛林深处,就没了踪影。
  我坐在一辆大型旅游客车里,空调的冷气咝咝地吹着,几乎把我身上所有的温度都带走了。客车里的人并不多,还没坐满一半。
  开车的是个人,当然,也不可能不是人。但是我敢肯定,车子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样子,只是知道那里有个人,只知道他是一个人,而不是其他的生物。
  车子驶过第一个转弯口的时候,稍微倾斜了一下,很快就又进入第二个转弯,速度更快。
  开车的人用及其微弱的声音在讲一个故事,声音之轻,好像在很远处而不是在驾驶座上讲这个故事似的。然而,慢慢地,声音变得越来越大。
  ——好像有这么一个鬼,十三个转弯的鬼。一段时间以前,一位年轻的姑娘结婚了。一个非常有钱的年轻姑娘,嫁给一个她认为诚实而又带着善意的男人。在结婚当天的夜里,当他们向度蜜月的目的地开去的时候,他们路过的正是这条路。他把车停在了十三个转弯的某个地方。接着他就用一把猎刀杀害了她并把她留在了路边的沟渠里,脸朝下,身上仍然穿着那身洁白的结婚礼服。
  “害怕吗?”我问云莱。云莱是我的男朋友,这次我和他一起出来旅行,选择了这种坐大型客车的方式,既省钱,又舒适。
  云莱不置可否地笑笑:“我看还是你可能比我更害怕呢!我又没做亏心事,怎么会被这个传言吓倒了呢?”
  司机的声音还在继续。
  ——人们猜测他立刻清空了她的帐户,然后逃逸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;也有人说他可能已经被抓住了,然后将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。没有人知道底细。
  ——但是,对于那个不幸新娘的传言却是如出一辙。自从那个致命的夜晚过后,她就经常以超自然的形式在第十三个转弯处附近悄悄行走,身穿洁白的漂亮礼服,光芒四射。在许多个夜晚,她沿着这些转弯处进行搬家,偶尔引诱一个不幸的年轻男子——只是年轻男子——停下来让她搭车。她通常一坐上车就开始谈话。然后,第二天早晨,总是能够在沟渠里发现一个喉咙被完全切开的年轻男子。
  “那只是在独身一人的情况下会发生的事情吧。”我对云莱说道,“现在有这么多人呢,不怕。”
  “我本来就没感到害怕过。”云莱说道。
  然后,就在这时,车子的引擎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,噼里啪啦的乱响,接着就停下不动了。
  乘客开始骚动起来。
  “抛锚了吗?”
  “怎么这么倒霉?早不抛锚晚不抛锚,偏偏在这种地方抛锚!”
  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,说道:“在经过这里时,这是常有的事。或许是那个死去的不幸女子想留下几个人吧。”
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我对文莱坏坏地笑了:“她该不会是想留下你吧?”
  这时我看清了司机的脸。他是个男人,却有着一张像女人般清秀的脸。他很年轻,肯定很年轻,不超过25岁。
  “要留的话也不会先轮到我吧?”文莱也坏坏地笑,“我看这司机比我还俊俏呢!”
  这句话,应该被司机听见了,因为我看到他转过了头。但他没有表示什么,就又将头转回去了。我偷偷拧了云莱一把,小声骂道:“口无遮拦!”
  “这有什么!”他满不在乎地说道,“反正被留下的也不会是我,我可放心着呢!”
  “那就要看那位新娘小姐的口味啦~”
  一边说,我一边寻思着今天该怎么度过。车子应该是好不了了,我有这个预感,很强烈的预感,车子肯定修不好了。
  司机像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似的,在检查了片刻之后,对乘客们说道:“引擎瘫痪了,在援助的车子到达之前,我们得在这里度过了。”他的话是说给一整辆车子的人听的,但不知为什么,我总觉得他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,因为我感觉他的声音像是在我脑袋中的一样。
  乘客的骚动更厉害了。
  这时我已经不想再管他们了,我拉住云莱的手,就下了车。
  “为什么突然跑下来了?”云莱纳闷地问道。
  “难道你不觉得,这么多人在那里傻等很呆吗?”
  “是你想太多了吧?”云莱不禁哗然。
  我回头望了望,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里。而且除了我们之外的人,也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。
  “人啊,真是一种喜欢从众行为的动物。”我轻轻感叹道。
  “还不是你当了先驱。”云莱没好气地说道,“下来了又能怎样?太阳这么毒,我们上哪去躲?”
  “你傻啦?”我轻点他的额头,“森林可是天然的避暑场所呢,不去森林避暑,难道你还想躺在马路中央?”
  “好,你说得有道理……”他颓丧地低下头,“那就去森林里吧。”
  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:“那就去森林里吧。难道你不怕那个十三个转弯处的女鬼?”
  他的额头上冒着汗:“我又没干坏事,干吗要怕她?”
  “好,你不怕她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。
  这时他突然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我,然后说道:“说起来我认识你才几天,不算太熟悉吧。有一点我非常想知道的就是,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穿高领的旗袍?”
  我捏着自己的领口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思索片刻后,我敷衍道:“反正我就是喜欢穿旗袍。怎么,你嫌我穿旗袍很难看?”
  “不不不……”他连忙否认,“很好看,真的。”
  “那不就得了。”我得意地笑着,“这就是我喜欢穿旗袍的理由。”
  我们继续在森林里走着。
  似乎夏天从来就不应该那么热一般,即使感觉不到有风,还是有隐约的凉意。叶子极尽蒸发之能事,我几乎可以感觉到,空气中的水蒸气带走了它们的叶绿素,正在将我的皮肤一点点的染成绿色。或许有一身绿色的皮肤也挺酷的呢。我胡乱想着。
  刚开始走的时候,我暗地里注意了一下出发的地方,是第十个转弯处,那里有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一道白色的疤痕,似乎是被车撞过的痕迹。
  “在森林里很容易迷路。”我对云莱说道,“怕不怕我这个超级大路盲将你带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?”
  云莱笑了: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,到哪都不怕。”
  “真的?”我问道。此时的我,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,因为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凶狠一点,虽然我明白自己一定做不到,我的目的只是让他感到害怕。
  而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寻常:“今天你是怎么了?为什么总是说出一些奇怪的话,想让我感到害怕吗?”
  “正是如此。”我故意用不怀好意的语气说道,“但是好像没什么效果……”
  “当然了!”他得意地说道。
  但我注意到了他额头上的汗,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。我只知道,在这片森林里,一点都不热。
  走了许久之后,我默默地数着转弯口的数目,一直数到第十三个转弯口,也就是传说中的不幸新娘死去的地方。
  然后我突然停下了脚步。
  “怎么突然停下来了?”他问道。
  “难道你不觉得,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吗?”我微微低着头,用尽量低沉而缓慢的语气说道,“这里,就是第十三个转弯处。”
  “那又如何?”他说道。我捕捉到了他语调中的一丝颤音。
  “害怕吗?”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冷。
  他干笑几声:“你都不怕,我怎么能害怕呢?”
  “我当然不怕了。”我抬起头,“因为我是女的,新娘不会袭击我。”
  他一时语塞。
  此时,丛林中掠过一丝白色的影子。
  “看到了吗?”我轻声问道。
  “你指的是看到什么?”他的语音里依然带着一丝颤抖。
  “刚才,有一抹白色的影子。很有可能,就是那位不幸的新娘哦!”我无邪地笑着。
  “怎么会?”他的表情有些心虚,“说不定只是个白色的狐狸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罢了。”
  “既然可以是白色狐狸,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新娘的白色礼服呢?”
  “别谈这个了,好吗?”他用哀求的语气说道,“难道你自己就不觉得害怕吗?”
  “我为什么要害怕?”我反问道。
 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就有了风。行走时带来的汗水被风一吹,转而蒸发掉,只留下渗透皮肤的凉凉的感觉。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。
  这时候,他突然用一种有些犹豫的语气说道:“如果我们真的走不出这片森林了,那该怎么办?”
  “会走不出去吗?”我轻笑,“沿着公路一直走,不就行了?”
  “但……”他欲言又止。
  “什么什么?”我追问。
  “我不想走出去,我想就留在这里,和你一起。”
  我笑了:“我一直在等着你这么说呢。”
 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光芒:“真的?”
  我装作不予理睬的样子,转过头面对丛林深处:“说真的,这么美丽的森林,我以前就只来过一次。”
  “你来过?”他很惊讶地说道。
  我回过身面对他,笑了:“你应该夜也过吧?你肯定来过。”
  他突然缄默了。
  “被我猜中了吧?”我笑道。
  “……你……怎么会知道?”他的眼神中露出惊恐的光芒。
  “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?”我抬起头,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,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,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。我还可以告诉你,为什么我偏爱穿高领旗袍。”
  面对他越来越扭曲的面孔,我抬起手,将旗袍那高高的领子翻了下来,露出我长长的脖颈。
  “那天,被你杀死之后,我的灵魂无处可去,最后找了一个身体,寄居了进去,那就是现在的我。”我缓慢地解释道,“或许你无法了解,灵魂寄居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吧?”
 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,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  我继续说道:“但是找到了寄居的身体之后,不知道为什么,脖子上就多出了这道疤痕,任我怎么藏也藏不住,所以,我就干脆穿着白色的礼服去杀人了,人们只要一看到我脖子上的疤痕,就会对我是个鬼的身份毫不怀疑,当然也不会想到要逮捕我了。”
  他瘫坐在了地上,眼神惊慌失措。
  我最后对他展现了一个我最为迷人的笑容,然后,从胸口衣领的褶皱处抽出一把刀。
  “你是我报仇的最终目标。”我面无表情地说着,然后,将刀狠狠地往他身上刺去。
  他已经吓得双腿瘫软,也就省却了我追赶的功夫。
  我数不清自己刺了几刀,但是我明白,每一刀,都落在他的脖子上面了。
  最后,他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住他的头颅——断了。
  我将他的身体拖到山崖边,往外面用力地甩了出去。
  然后,转过头,对着森林,我笑了。
  我感觉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疼痛。
  我知道,自己的脖子也快支撑不住了,灵魂寄居的身体也已经到了终点。
  头颅落地的声音,是我最后听见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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